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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6章 番外一 白雲蒼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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盧士信守在龍口和三川道多日,終於逮著了好些燕王的探子。他左右等不來李恒的信兒, 兼之朱襄催得急, 便領了二百來輕騎,看個究竟。

過河西的時候, 長庚等在官道口給他送補給, 只說落鳳坡大勝;過河口的時候,那處守軍卻道郡守夫人野蠻, 搶了他家郡守同守軍,跑了;待接近落鳳坡, 卻見諸多鄉人和兵士立在各處山坡頂上張望,激動驚恐溢於言表。

“去問問, 是甚事。”他打發從人。

從人探聽回來, 一臉稀奇道,“都說是李郡守的夫人,在落鳳坡的水瀑邊上遇著仙人, 登仙了。”

“我去, 什麽玩意?”盧士信一臉不信,“青天白日, 登的甚仙?魏先生帶著延之耍的甚把戲,這也過於荒唐了吧?”

“當真。”從人不知被哪裏的村婦和閑漢洗腦, 說得唾沫橫飛, “幾千人都見了的。一道白光從天上投下來, 比太陽還亮, 直接將郡守夫人罩住。她飛起, 過了水潭,上天了的。”

盧士信皺眉,把玩手裏的刀子,“你他娘的,覺得老子會信?”

從人豈有不知自家老大脾性的?他堅決道,“將軍,當真。據說,那夫人升了天後,留戀紅塵,舍不得郡守大人,又返回來了。”

盧士信胸口憋了一口老血,一腳踹翻從人,自去看。這一看,便見著了舊人。是那河口郡守,強行被借兵的倒黴頭兒。他哭笑不得,驚疑不定,努力揉著眼睛沖盧士信道,“果真是升天了,整個落鳳坡的許多人親眼瞧見的。李郡守急得無法,騎馬追了好多個山頭,差點將馬都跑死了。後來,那天門再開——”

說完,那郡守自言自語,“難道,她當真是天上下來的天女不成?這天命,天命?不可能啊,她不過是一庶族女子而已,怎可能承得住天命——”

盧士信聽得不妙,就要斥他胡言亂語,不想旁邊卻走過一粗獷的莽漢。那莽漢沖那郡守怒道,“我家夫人心善聰慧,於危難中濟困助人,怎就承不住了?她何止是天女?乃是女仙人!”

此言一出,周遭好些鄉人和兵士連連點頭,“夫人乃是神人,豈可以常人論斷?”

那郡守被賤人呵斥,居然沒有惱怒,反而慚愧地走了。

盧士信被好奇心驅得全是發癢,立馬趕路,直奔鳳凰山莊而去。

他倒要去看個究竟,如何樣的把戲,居然耍出花來了。

李恒和魏先生哪兒有心思耍把戲,兩人急得頭頂冒汗,守在馬車邊上等許慎。

“如何?”李恒往窗邊看。

顧皎半躺在車內的衾被上,雙目緊閉,面色慘白。許慎先生幫她切脈,不時間點點頭,卻甚也不說。

“好還是不好,你倒是說一聲啊。”魏先生等得耐不住,也開始懟自家先生了,“梁又沒見了,他下面那些人到處尋。這會子在那處聚起來,要鬧事了。好歹,讓夫人給個信兒啊——”

許慎奇怪地看魏先生一眼,再看李恒。

李恒被他看得毛骨悚然,不禁就往不好處想了。顧皎莫名被梁又擄走,那光柱也不知是甚物制成,高來高去的,只怕嚇著她了;她膽子小,身體又弱,只怕被風吹得凍病了。這麽一想,渾身大汗淋漓,裏衣濕了好幾層。甚梁又,甚火|槍隊,全都不在心上了。他貼得更近了些,抖著聲音,“許爺爺,當真是——”不好了麽?

許慎切完脈,將顧皎的手放被子裏,下車。

李恒緊跟著過去,想剩車。

許慎卻攔住他,將他從頭看到腳。

李恒的心捏得更緊了,額頭大汗滾滾。他動了動喉結,“爺爺,你有甚話就直接講吧,我受得住。”

“你小子!”許慎擡手,拍了他肩膀好幾次,“我只怕你是受不住了。你呀,要做爹了!”

天為甚是藍的?風為甚是輕的?花為甚是香甜的?

許慎‘哈哈’一笑,“傻小子,她這會子累了,睡得正香。別擾她好夢,趕緊去理事。”

李恒呆立當場,一個字也說不出來。

顧皎又做夢了,第一次在夢裏感覺輕松。

她從宿舍拎了一大包臟衣服回家,媽媽一邊嫌她懶惰,一邊開洗衣機;爸爸從冰箱裏將洗幹凈的水果和各樣準備好的半成品菜端出來,要給她做好吃的。媽媽在罵人,說爸爸是人來瘋。明明只有三個人,卻做那樣多的菜,吃不完怎麽辦?爸爸犟嘴,說吃不完讓皎皎帶學校給同學吃,有什麽大不了的?

顧皎哼著歌,享受噪雜的幸福。一會兒去廚房摸一塊肉吃,一塊兒去餵媽媽咬一口蘋果,心情美得冒泡。媽媽問她工作找好了嗎?她趕緊閃去廚房躲災,爸爸卻問她有沒有男朋友。她就笑,這麽著急問男朋友,要是她當真嫁很遠地方去了,怎麽辦?

爸爸倒是看得開,說孩子長大了總是要飛出去的,能怎麽辦?

“只不過,你媽怕是要哭的。”

“不過也沒啥。你要真嫁不出去,她又該哭了。”

顧皎笑道,“那我當真就嫁了,很多年以後才會回來啊?”

爸爸媽媽沖她笑啊,還揮手。

顧皎醒來,淚流滿面,滿心怒火。

她吼了一聲,“李恒呢?”

含煙怯生生的聲音,“夫人,郡守守了一個時辰,後來了軍務,去後面辦事了。”

顧皎咳了兩聲,感覺身下在晃動,努力坐起來,“咱們這是去哪兒呢?”

“回河西。”含煙立刻遞了熱水杯來。

她正好口渴,接了杯子,一口氣喝幹。還杯子的時候,發現含煙滿眼崇敬,眼珠子都在發光。她心裏有點毛毛的,吞了屯口水,試圖解釋一下,“含煙啊,那個,其實是——”

含煙立刻道,“夫人,我懂。”

說完,她爬出車廂,自去前面的車架。

顧皎有點摸不著頭腦,揭開被子,撩起窗紗,只見外面一片蒼綠色。守著馬車外面走的兵士和從人,見她半張臉,先是疑惑,後是驚喜,轉頭碰同伴。同伴一驚,互相交換眼神,覆又做出不在意的模樣,嚴肅地直視前方,仿佛只有行路才是最重要的。

車架前有細弱的聲音傳來,“趕緊去找郡守啊。”

“你剛說什麽了?千萬別亂說話。先生說了,仙人都不愛被揭穿身份的。”

“要是咱們盯著夫人看,她不自在了怎麽辦?她一惱,又走了,怎麽辦?”

顧皎扶額,這都是甚?許先生和魏先生那麽聰明的腦袋,就只想出這樣的辦法嗎?

算了,算了,亂糟糟的一團,能將謊圓成這般,已經難得了。

等得片刻,後方傳來馬蹄疾行的聲音。車停,有人上車。

不知怎地,顧皎的心居然碰碰亂跳起來。

明明才一會兒沒見,怎麽偏如過了千百年?

車門開,李恒的臉出現。

顧皎看了一眼,有點臉紅;再看一眼,嗔怪,“你把著門作甚?進來呀。”

李恒笑一下,躬身坐她身邊。他小心翼翼地拉起她的手,“可還好?要不要先吃些東西?路上是要辛苦些,等回城便好了。”

“你做甚去了?”她問。

“士信來了,同他說了會子話;河口的吳郡守,腿上的傷還沒好,同先生去探望安慰了一番。”他頓了一下,“周圍的鄉人派了鄉老來,想為你獻上一些奉獻。我將人勸回去了——”

奉獻?顧皎這回笑不出來了。犧牲和奉獻,乃是敬神之物,她一個凡人如何享用?

“你放心。世上多有遇仙的傳奇,多是以訛傳訛,或是別有用心。當日雖然有許多人在場,但要傳揚得很遠,需要長久時日。咱們已經交代下去,你只是遇上了仙人,被帶去天上巡游一番。他們如是胡亂說話,恐惹得仙人不喜歡,反而招惹禍事。”

顧皎嘆口氣,最不信神之人,居然要借神仙之口來壓制謠言。

李恒柔軟地看著她,大約是有些忍不住,親了親她,又再親了親。

兩人親熱許久,說了好些閑話,便聊起梁又來。前後對照和印證,將他的經歷猜得七七八八。李恒便又說起他留下的那些人來,原本是各處收集的孤兒,集中培養洗腦教育後,只曉得天下有梁又。他們本以為梁又被暗算,打定了主意要同歸於盡,不想白光將人卷走,居然信了梁又升仙的謠言。

魏先生有心收攏那些人,便借機說梁又升仙了。顧皎回來後,又說顧皎貪戀紅塵,被仙人遣返。梁又則是功德圓滿,跳出五行外,自去享受無邊福澤。不想,那些要死要活的從人,居然當真便信了。一個個的,對顧皎也格外不同起來。

顧皎不想提那糟心的玩意,只道,“以後,恐都不會再有異鄉人了。”

“沒有也好,也好。”李恒無所謂得很。

她端詳他表情,輕聲道,“延之,有人托我帶話給你和魏先生。”

李恒的表情立刻變了,有些恭敬的樣子。

“她說,忘了她,好好生活。”

李恒立刻紅了眼圈,憋了好久才忍住淚,“她,也不想回來看看我……們?”

顧皎搖頭,將她的難處一一分析,有些猶豫,還是說了自己和阮之做的冒險決定。她最後道,“我選擇信她。只不知她到底要如何努力才能達成,什麽時候才能完成。若得成功,只怕我也是老奶奶了。那時候,你可願,可願跟我回家,去見見爸媽?”

他抱著她,還有甚不願的?

白雲蒼狗,世事變幻。她既願意拋卻一切追隨他,他又有何不可呢?

淺笑輕語,偶洩一聲,飄在風中。

含煙聽著那聲音,心裏開心,學著別人的樣子甩了一下馬鞭,鞭子稍兒掛了旁邊辜大的臉。

辜大皺眉,卻沒走開,緊緊地守著馬車,似守著自己的神明。

只魏先生不遠不近地墜在後面,偶爾擡頭看看白雲。

許久,李恒出馬車,找著了魏先生。他張了好幾次口,可那句話卻怎麽也說不出來。魏先生沖他擺擺手,拍馬優哉游哉地走開,“我呀,等著幫你們把小崽子養大;要是命再好些,說不定能養到小崽子的小崽。”

李恒敲了敲腦袋,有些懊惱。真是暈頭,居然忘了把這好消息告訴皎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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